五代三
五代三 (第1/2页)十五
宋齐邱请徐知诰除输钱代折之法,令丁税悉输谷、帛,繇是江、淮旷土益辟,国民两富,其故何也?
杨氏之有国也,西北不踰淮,东不过常州,南不过宣州,皆水国也。时无冬夏,日无画夜,舟楫可通,无浃旬在道之久,无越山闸水之难,则所输粟、帛,无黦敝红朽之患,民固无推毂经时之费,无耗蠹赔偿之害,恶得而不利也?地无几,税亦有涯,上之受而藏之也,亦不致历年未放、淹滞陈腐之伤,上亦恶得而不利也?
且于时天下割裂,封疆各守,战争日寻,商贾不通,民有有余之粟、帛,无可贸迁以易金钱,江、淮之闲,无铜、铅之产以供鼓铸,而必待钱于异国,粟、帛滞而钱穷,取其有余,不责其不足,耕夫红女,得粒米寸丝而可应追呼,非四海一家,商贾通而金钱易得之比也。
是以齐邱言之,知诰行之,因其时,就其地,以抚其人民,而国民交利,岂虚也哉?
惟然,而不可以为古今天下之通法,亦较然矣。转输于数千里之外,越崇山,踰绝险,堰涸水,犯狂涛,一石之费,动踰数倍,漂流湿坏,重责追偿,山积薮藏,不堪衣食,谓齐邱、知诰为良法而师之,民以死,国以贫,岂有爽乎?舟行而汲者以盂水,林居而樵者以手折薪,市廛而欲效之,其愚也,不待哂也。十亩之农,计粒而炊乃不馁,鬻蔬之子,以囊贮钱乃不失,陶、猗而欲师之,其穷也,可立待也。闻古人一得之长,据陈言而信为良法,若此类者众矣!困天下以自困,不足与有言,久矣。
十六
徐温大破钱镠,知诰请乘胜东取苏州,温念离乱久而民困,因鏐之惧,戢兵息民,使两地各安其业,而曰“岂不乐哉”?蔼然仁者之言乎!自广明丧乱以来,能念此者谁邪?而不谓温以武人之能尔也。
均与人为伦,则不忍人之死,人之同心也,而习气能夺之。天方降割于民,于是数不仁之人倡之,而鼓动天下,以胥流于残忍,非必有利存焉,害且随之如影响。
而汶汶逐逐,唯杀是甘,群起以相为流转。乃习气者,无根株者也。
有一人焉,一念之明,一言之中,一事之顺,幸而有其成效,则相因以动,而恻隐羞恶之天良复伸于天下,随其力之大小、心之醇疵,以为其感动之远近,苟被其泽,无不见功于当时,延及于数世,则杨行密是已。
当行密之时,朱温、秦宗权、李罕之、高骈之流,凶风交扇于海内。乘权者既忘民之死,民亦自忘其死;乘权者既以杀人为乐,民亦以相杀为乐;剽夺争劫,有不自知其所以然而若不容已者,莫能解也。
行密起于卒伍,亦力战以有江、淮,乃忽退而自念,为固本保邦之谋,屡胜朱温,顾且画地自全,而不急与虎狼争食。于是工、淮、之寡妻弱子幸保其腰领,以授之徐温。温乃以知全民之为利,而歆动以生其不忍昧之心。
盖自是江、淮之谋臣战士,乘暴兴之气,河決火延,以涂人肝脑于原野者,皆废然返矣。故抚有江、淮,至于李煜而几为乐土。温之所谓乐者,人咸喻焉而保其乐,温且几于仁者,要皆行密息浮情、敛狂气、于习气炽然之中所培植而生起者也。则行密之为功于乱世,亦大矣哉!
呜呼!习气之动也,得意则骄以益盈,失势则激而妄逞,仰不见有天,俯不见有地,外不知有人,内不知有己。易曰:“迷复,凶。”唯其迷,是以不复,有能复者,然后知其迷也。一十年不克”,“七日而反”,存乎一人一念而已矣。当乾坤流血之日,而温有是言,以留东南千里之生命于二十余年,虽一隅也,其所施及者广矣!
极乱之世,独立以导天下于恻隐羞恶之中,勿忧其孤也,将有继起而成之者,故行密之后,必有徐温。此天地之心也,不可息焉者也。
十七
严下吏之贪,而不问上官,法益峻,贪益甚,政益乱,民益死,国乃以亡。
群有司众矣,人望以廉,必不可得者也。中人可以自全,不肖有所惮而不敢,皆视上官而已。
上官之虐取也,不即施于百姓,必假手下吏以为之渔猎,下吏因之以雠其箕敛,然其所得于上奉之余者亦仅矣。而百姓之怨毒诅呪,乃至叩阍号愬者,唯知有下吏,而不知贼害之所自生。下吏既与上官为鹰犬,复代上官受缧绁,法之不均,情之不忍矣。
将责上官以严纠下吏之贪,可使无所容其私乎?此尤必不可者也。胥为贪,而狡者得上官之心,其虐取也尤剧,其献也弥丰;唯琐琐箪豆之阘吏,吝纤芥以封殖,参劾在前而不恤,顾其为蠹于民者,亦无几也。且有慎守官廉,偶一不捡而无从置辩者矣。
故下吏之贪,非人主所得而治也,且非居中秉宪者之所容纠也,唯严之于上官而已矣。严之于上官,而贪息于守令,下逮于簿尉胥隶,皆喙息而不敢逞。君无苛核之过,民无讼上之愆,岂必炫明察以照穷簷哉?吏安职业,民无怨尤,而天下已平矣。
下吏散于郡邑,如彼其辽阔也,此受诛而彼固不戢,巧者逃焉,幸者免焉。上官则九州之大,十数人而已,司宪者弗难知也;居中司宪者,二三人而已,天子弗难知也。顾佐洁身于臺端,而天下无贪吏,握风纪之枢,以移易清浊之风者,止在一人。
慎之于选任之日,奖之以君子之道,奚必察于偏方下邑而待小民之讦讼其长上乎?杨廷式按县令之受赇,请先械系张崇,而曰“崇取民财,转献都统”,归责于徐知诰也。可谓知治本矣。
十八
张承业之忠,忠于沙陀耳,或曰“唐之遗忠”。岂定论哉?李存勗得传国宝,将称帝,承业亟谏止之,欲其灭朱氏,求唐后复立之,削平吴、蜀,则天下自归,虽高祖、太宗复生,不敢复居其上,以立万世之基,此其以曹操、刘裕处存勗,而使长有天下也明甚,岂果有存唐复辟之心乎?使能求唐后以立邪?则朱温篡夺之日,可早立以收人心,承业噤不一语,而必待朱氏既灭之后,此则何心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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