晋惠帝上
晋惠帝上 (第1/2页)一
惠帝之愚,古今无匹,国因以亡。乃唐顺宗之瘖而无知,宋光宗之制于悍妻而不知有父,其愈于惠帝无几,而唐、宋不亡,有人焉耳。四顾晋廷之士,有可托以天下者乎?齐王攸之得物情也,其能为慕容恪与否,不敢信也。
傅咸、刘毅谏诤之士,可任以耳目,而未可任以心膂,非能持大体者也。张华谋略之士,可与立功,而未可与守正,非能秉大节者也。托国于数子之手,不能救惠帝之危,况荀勗、冯紞、贾谧、杨骏之骄佞,挟戈矛以互竞者乎!
傅咸、刘毅能危言以规武帝之失矣,贾充之奸,与同朝而不能发其恶。张华秉国,朝野差能安静,而杨后之废,且请以赵飞燕之罪罪之,依贾谧浮慕之推重,而弗能止其邪,华不能辞亡晋之辜矣。
或曰:狄仁杰厕身淫后奸贼之闲,与周旋而不耻,论者以存唐之功归之,恶知华之非有密用,特不幸而未成耳。曰:仁杰骤贵于武后之朝,当高宗之世,未尝位大臣、秉国政,权固轻矣,故不能不假权于武后以济大难。
华被武帝之深知,与平吴之大计,以开国元老,出典方州,入管机要,为天下所倾仰,仅托淫xie之党,涂饰治迹,而可称大臣之职哉?体先隳,望先失,志先夺,求有为于后,斡旋于已乱之余,其将能乎?谓盈晋之廷无一人焉,非已甚之辞也。
夫晋之人士,荡检踰闲,骄淫愞靡,而名教毁裂者,非一日之故也。魏政之综核,苛求于事功,而略于节义,天下已不知有名义;晋承之以宽弛,而廉隅益以荡然。
孔融死而士气灰,嵇康死而清议绝,名教为天下所讳言,同流合污而固不以为耻。其以世事为心者,则毛举庶务以博忠贞干理之誉,张华、傅咸、刘毅之类是已。
不然,则崇尚虚浮,逃于得失之外以免害,则阮籍、王衍、乐广之流是已。两者交竞,而立国之大体、植身之大节,置之若遗;国之存亡,亦孰与深维而豫防之哉?
故与贾充偕而不惭,与杨骏比而不忌。如是,则虽得中主,难持以永世,况惠帝之愚无与匹者乎!董养升太学之堂而欢曰:“天人之理既绝,大乱将作。”诚哉其言之也!
二
惠帝之七年,索头猗西略诸夷三十余国,拓拔氏入主中国之始基也。夷狄居塞内,乘中国之虚,窃为主于中国,而边远之地虚,于是更有夷狄乘之,而为主于所虚之地。夫夷狄所恃以胜中国者,朔漠荒远之乡,耐饥寒、勤畜牧、习射猎,以与禽兽争生死,故麤犷悍厉足以夺中国膏粱豢养之气。
而既入中国,沈迷于膏粱豢养以弃其故,则乘其虚以居其地者,又且麤犷悍厉而夺之。故刘、石、慕容、姚、苻、赫连迭相乘而迭相袭,猗之裔,乃养其锐于西北,徐起而收之,奄有群胡之所有,而享国以长,必然之势也。契丹人燕、云,而金人乘之于东;金人有河北,而蒙古乘之于北;知夺人而不知见夺之即在此矣。
呜呼!其养锐也久,则其得势也盛;其得势也盛,则其所窃也深。自拓拔氏之兴,假中国之礼乐文章而冒其族姓,隋、唐以降,胥为中国之民,且进而为士大夫以自旌其阀阅矣。高门大姓,十五而非五帝三王之支庶,婚宦相杂,无与辨之矣。汉、魏徙戎于塞内,空朔漠以延新起之夷,相踵相仍,如蟹之登陆,陵陵藉藉以继进,天地之纪,乱而不可复理,乾坤其将毁乎!谋之不臧,莫知其祸之所极,将孰尤而可哉!
三
流民之名,自晋李特始。春秋所书戎狄,皆非塞外荒远控弦食内之族也,其所据横亘交午于中国之谿山林谷,迁徙无恒,后世为流民、为山寇、皆是也。
泽、潞以东,井陉以南,夹乎太行、王屋,赤白狄也;夹淮之薮,淮夷也;商、雒、淅、邓、房、均,戎蛮陆浑也;夔、巫、施、黔,濮人也;汉、川、秦、巩,姜戎也;潜、霍、英、六、光、黄、随、均,群舒也;宣、歙、严、处,岛夷也;其后以郡县围绕,羁縻而附之版图之余。而人余于地,无以居之;地余于人,因而不治;遂以不务耕桑、无有定业而为流民,相沿数千年而不息。
缅惟禹之奠下土也,刊山通道,敷其文命,声教讫乎四海,尽九州之山椒水曲而胥为大夏。延及三代,纳之政教之中,而制其贡赋,盖以治之者缓之也。殷、周斥之为戎狄,简其礼,薄其贡,而侵陵始作。
后世附之郡县版图之余,略其顷亩,蠲其征役,而为流民、为寇盗,乃益猖狂而逞。所以然者,非但骄之而使狠也。其属系于郡县者,率数百里而为不征、不繇、不教、不治之乡。其土广,其壤肥,卤莽以耕,灭裂以耘,而可以获。
有溪泉而不为之陂池,有泽薮而土旷人稀,为虎兕蛇虺所盘踞。于是乎苟幸丰年之多获,而一遇凶岁,则无以自食;一有征调,则若责己以不堪,而怨咨离散。其钝者,不以行乞为耻,其点者则以荡佚为奸。遵义、平越建,而播州之夷祸平;天柱、嘉禾、新田建,而武、靖、郴、桂之寇贼消。
然则阶、文、秦、徽、英、六、随、黄、汉、雒、淮浦、夔、郧之可郡可县者,移人之余,就地之旷,分画其田畴,收教其子弟,定其情,达其志,使农有恒产,士有恒心,国有恒赋,劳费于一时,而利兴**载,六有为之君相,裁成天地以左右民,用夏变夷,迪民安土,非经世之大猷乎!而何弗之讲?明王作,名世兴,其尚此之图哉!
四
知事几、察物情者,可与谋国乎?未可也,抑不可以谋身。故张华终死而晋以大乱。
华之决策平吴,何其明也;执政于淫昏之廷,而庶务粗举,民犹安之,何其审也;拒刘卞之说,不欲为陈蕃之为,以冀免于祸,抑不可不谓工于全身。然而身卒殒、国卒危者,何也?智有余而义不足也。
华之言曰:“权戚满朝,威柄不一。”知此矣,而受侍中之位以管机要,何为乎?又曰:“吾无阿衡之任。”夫既任不在己矣,而与贾氏周旋终始,何心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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